梁绍基个展 :云上云
发布日期:2022/07/12 阅读数:

创作札记选 1990-2016

梁绍基


      经纬是织品的基本构架,但非织物的唯一构架。当我跨越了纤维艺术装饰性的藩篱和拒绝了材料表面丰富性的诱惑,回到织物的原始起点时,发现了存在于科学与艺术、生物学与生物社会学、纺织与雕塑、装置、行为、跨媒体艺术的临界点。我自 1989 年开始自己动手养蚕,持续了26 年,构成了“自然系列”。

      回首 1988 年,我萌生用话蚕吐丝造型做艺术的灵感何不是来自这幽昏激起的原始冲动。那天雨后,从礼堂高高的小窗射进一束淡淡的光,投在钉在丝绸(工业织造)上的干茧,顿生迷离之影,若隐若现,犹如活化了,丝光闪闪,我想,何不做一个有生命的艺术呢?!

      有了时间,空间便有了生命,丝迹成为了存在者和存在的索引,万事万物从此可以度测。

      世上的生灵都在荒唐的、无法平息的矛盾中寻觅着自己的生存空间,生命的不易不仅来自自然,而且来自人为。而象征生命的蚕丝柔弱欲断,然又似断非断,显示了顽强的生命意志,百折不挠的生存信念,以柔克刚的能耐及绵绵蚕丝永无止境的生命关联。

      六法
      一、与自然互动,天人合一(通天)
      二、用生命的感知冥想“我是一条蚕”(通物)
      三、蚕—禅
      丝—思— 诗(通灵)
      四、用艺术的眼光看科学,用生命的眼光看艺术,艺术和科学结合,理性与偶发结合(通理)
      五、观照自然,自然观照(通法)
      六、以小观大,实入虚出,从微观透视宏观(通微)

      “虚虚复空空,瞬间天地中”

      云是大气层中水滴,冰晶与尘埃等混合组成的漂流物,是地球庞大的,流动的水循环的显象。这种水气凝华,折射着阳光和万物,生成迷离幻化的镜像。

      我不断琢磨这自然的气脉,这伴随着人类史、宗教史、科学史、艺术史沿进的神秘的“云”的符号学,仰天长问,“云深不知处”玄奥何在?而今我试着用温暖绵长的细细蚕丝去度测难以名状的天穹,宇宙其实不过是一张丝网,丝是穿越黑洞轻盈神秘的粒子波震轨迹,蚕茧是点缀无垠无际星空中的小小天体。布鲁诺说 :“一个希望通过感官去感知宇宙无垠的人跟一个想通过眼睛去看穿实质和精髓的人是一样的……无穷是不可能成为感官的对象,但感官可以刺激理性。”艺术家通过体验冥想能打开混沌,暗示无穷。云既遮蔽无法表现的世界,又表现了世界。

      几乎所有的宗教都引导信徒走向永恒,云成为灵魂洁白升华欣悦的阶梯和宁静的栖居之所。从中世纪到19 世纪末,云一直弥漫着西方绘画的天空,表现基督升天或神秘主义幻象等。自文艺复兴时期透视法发明后,云成为科学与意识形态与绘画机制紧密联系悖论式的均衡。


      科学家努力揭示积云的生成,2016 年我在多哈伊斯兰文化中心发现,宗教也在探索宇宙。《可兰经》(24:43)写道 : “难道你不知道吗?真主使云缓缓移动,而加以结合,然后把它堆积起来。你就看到雨从云间降下……”


      于中国佛教,道教中“云”别有哲思,别样开阔,有道“谁解莲花语,相约云水间”,僧出行称“云水游”,音乐谓“云水禅心”……其“云”指世界本质是运动,不断变化,“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槃寂静”。并不存在一个所谓的“自我”,故而也没有一个永远的神明。而文人赋诗咏云,更不胜枚举,如唐代诗僧寒山隐居天台明岩 70 年,道“白云抱幽石”,诗人王维吟“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中国古代艺术中的“云”是从物质性指向精神性、自由性,虚空与真实交融并成为文化的救赎密码,不论彩陶器皿上的云雾纹,马王堆出土漆具上的云虚纹,不论是米芾的云点式或倪云林的枯墨,都洋溢着诗意,怀着空寒高远对宇宙和人生的妙悟的博大胸襟。


      在中国山水画论中,将物理结构密度高的东西,如石头、树木称之为云根,以对应物理密度低的缥缈的轻云。有趣的是,古汉语中,将言说、语言交流也称之为“云”,如“人云亦云”。如此,几乎一切都“云”化了。


      2016 年,在中国美术学院美术馆举办的个展“云上云”,顾名思义,其继续在向“云”追问,“追问是思(丝)的虔诚”,“并在延续深化之时希望实现自我的超越”。“云上云”三字中,后一个“云”指物质及言说凝为“概念”,精神化的云光辐射。


      倘若说俄国至上主义艺术家马列维奇的“白上白”以绝对抽象的几何方块表现“纯客观性”“感情的纯粹”和“消失感”,但它是科学逻辑的结果。我以为东方人对宇宙、自然、艺术另有一番体悟。“云上云”驾自然元神出发,更逼近天地之始,减少了物质科学的所累,而生命、时间、空间要素自在其中,构筑了通达东方美学“大象无形”之大道。


      而就纤维艺术而言,蚕吐丝弥漫似云迹,云是自然之呼吸,生命纺织的气化形式。


      整个展览的布局潜藏着许多符号学和材料学信息的隐语,永恒与瞬间(方厅的三角锥和汶川石),天堂与地狱(圆厅的《听蚕》与《命运》),而在过道呈现了当下的生命沉思(《孤云》《云镜》及《摸一摸那片蓝》等),《平面隧道》的圆形时间切片则将这一切凝结归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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