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所有的艺术形式一样,纤维艺术的实践者们努力拓宽纤维艺术 的边界,在材料、创作方式、表达以及呈现上寻找新的形式和语 言,以获得对于纤维本身更加宽广的思考维度。他们尝试将纤维这 种媒介以艺术之名开疆拓土。在他们一而再地解释他们在做什么和 为什么这样做是有价值的时候,亦有一群实践者相向而行,他们的 实践可能基于对图像的理解,对空间叙事、材料实验的结果或社会 经济发展所带来的产业链转变的思考。他们有意或是无意地以纤维 为媒介,在由材质、工艺、方法所形成的纤维艺术特征之下,建立 了与纤维或强或弱的关联。正是这样的关联打破了人们对于纤维的 思维定式,拓宽了纤维艺术的可能性。这些不同形式的交集让你很 难界定作品本身的属性,正是这种模棱两可的现状为纤维艺术提出 了新的问题,也赋予了纤维本身新的价值。
媒体艺术家米格尔·罗斯柴尔德(Miguel Rosthschild)以摄影装 置的形式完成了由图像经验到现场经验的转化。这位阿根廷艺术 家的作品多是摄影、视频和绘画,其作品《挽歌》把拍摄的海浪 印到布上,然后用近千根透明的线将作品悬挂起来,模拟了海面 的波纹,创造了一种静态的永恒。在这件作品中,拍摄并不是作 品的重点,而呈现作品的场域变得尤为重要。当今艺术微喷技术 的改变,使摄影不一定需要印于相纸上,也可以高精度喷绘于布 面之上。布面纤维的介入改变了图像的呈现方式,图像由原来的 墙面观看方式,变为平面悬吊于展厅之中。纤维的特性为照片增 加了可塑性,照片本身并不是单调的平面展示,而是对被摄物进 行立体的重塑。照片不再是照片,由于其装置的呈现方式而成为 了软雕塑。纤维材料的介入,照片也因此失去了本身的可复制性 和可传播的特点,变为仅能在特定空间中体验的经验,具备了特 定空间装置的特点。
同样是基于图像,计文于与朱卫兵的作品既像是寓言,也像是杂 文,充满讽刺,针砭时弊。计文于早期的绘画作品便是基于对于 现实的实时观察,将现实生活以“拼贴”的方式入画,以对应现 实的荒诞。朱卫兵曾经是服装设计师,厌倦于流水式的服装设计 流程,却又保留着对“布”这种材料的情感。两人的合作继承了 计文于对于图像的处理方式以及现实主义风格,对布这种材料的 探索成为了两人合作的起点。通过创作布雕这种形式的作品,艺 术家计文于与朱卫兵将现实的荒诞置于你的面前,在《瞧,上帝 看着我们呢》这件作品中,用上帝的视角来审视这个荒诞的世 界。很多时候计文于与朱卫兵的作品和当下有着紧密联系,与当 下的政治状况和生存环境有着现实的对应关系,这使作品的语境 具有时效性。如《谈不拢》便会让了解当下时局的观众会意一 笑。他们的图像亦非图像;他们的雕塑也并不完全是雕塑;他们 的一个个情景来反映人与社会的关系,避开传统纤维艺术作品强 调材料的特性、装饰性和抽象性,以一种完美的方式来展现作 品。他们以纤维为媒介,通过在二维与三维之间的局部转换来突 出他们的叙事性并使现实标本化。
影像的介入使纤维不再以物的形式存在于作品之中,纤维本身的 束博性成为了艺术家邢丹文的作品《线》对于母女关系的隐喻。 通过日常生活中织毛衣与挣脱这样一个举动来暗喻父母与子女之 间亲情关系的博弈。这种关系是抽象的,纤维的特性使其在影片 中被具象成为了一种关系的符号。同样是以影像作为载体,艺术 家林仪在子母带的子带上循环反复地绣上“这里什么都没有”, 再用母带将绣好的文字一遍遍地摩擦,最终形成一片凌乱的痕 迹,通过消解具象的线,体现了语言与现实之间的悖论。
“编织让我能够像绘画中的线条一样去探索时间和空间。线逐渐 构累积成一个面,我创造了无限的空间,逐渐延展,好似形成了 一个宇宙。”
——盐田千春 (Under The skin 皮肤之下,Chiharu Shiota 盐田千春, Hatje Cantz 于2017出版)纤维于艺术家不仅仅是一种实体的存在,也可以是一种情绪、一种记忆、一种关联。艺术家盐田千春用线将生活中饱含记忆的日常之物如钥匙、鞋子、行李箱、门或是船编织起来,将个人经验与公众的记忆相连接,形成复杂的共鸣,以此来探讨生死、忧愁不安和恐惧。盐田千春的作品往往用庞大而繁复的编织充满整个空间,观众在沉浸式的观看方式中被作品的情绪所环绕。在早期作品《寂静》(In Silence)中,她将儿时邻居家起火,钢琴和椅子被烧毁的经历转化为自己的作品。“钢琴在火中被烧垮的声音如此美妙,比正常发生的琴键更加动听。”(Under The skin,Chiharu Shiota, Hatje Cantz 于2017出版) 展场中黑色的丝线传达着忧伤的情绪,如大火吞噬着钢琴,又如钢琴被烧垮的声音;丝线连接着旁边的椅子创造着不安的“声场”。观众在作品中穿行,线形成的装置环抱着观众,线的多层次的隐喻让观众如同置身一场无声的音乐会中,声音可见却不可闻,可被感染却不可感知。盐田千春将记忆本身进行了视觉化的转换,这种转换不仅仅是记忆的重现,而是将记忆中的每一个细节图像、声音、情绪和联想都以线为媒介来建立与观众的共鸣,纤维成为了将抽象记忆具象化的工具。在本届 “纤维艺术三年展”中展出的盐田千春的装置作品《手牵手》(Hand to hand)中,血色的绳子中网住的红色的许愿纸。红纸上写着内心的愿望——希望能遇到一个生命中重要的人。艺术家相信人与人之间都是有联系的,而线就像这些联系。绳子像关系一样,可以缠绕、打结、系起来、拉伸或切割。人们无法用眼睛看到这些联系,但如果瞥一眼,我们就会看到一个红色的可视空间——所有人与人的关系就是一个整体。
当然,与纤维的相遇不仅仅来自于为图像或是影像提供了全新的处理方式以使媒介获得新的突破,对于材料的实验也使我们获得了对纤维的新的理解。荷兰艺术家巴特·赫斯(Bart Hess)毕业于埃因霍温设计学院,服装设计系毕业的他对设计一套衣服并不感兴趣,其兴趣点在于日常材料可以带给人们的偶然经验,以及将其转换为材料的新应用方式。他不关注去制造一件可以穿的服装,而希望其设计最终是以当代艺术作品的方式来呈现,他认为自己并非服装设计师而是材料设计师,他拍摄影片,制作装置,制作戏服,而所有的实验最终转换成艺术作品。他用剃须泡沫来制作装束;培养绿色植物来包裹模特;将模特放进蜡池中来创造服装;或是仅仅通过复制一个镜头,通过软件 After Effects 来重构影像,以在视频中为自己创造不同着装。他的实验大多都与纤维材质本身没有关系,却拥有着纤维的质感、功能或是逻辑。他的无用之用的实验超脱于材质并提示了纤维的可能性。
“未知领域”(Unknown Fields,英国/澳大利亚)是由凯特·戴维斯(Kate Davies)和利亚姆·杨(Liam Young)共同创建的设计研究工作室。他们试图探索当代城市中的阴暗面,揭示技术和文化所引发的工业化及其带来的岌岌可危的荒芜。在本届纤维艺术三年展中,他们从产业的角度,看待时尚产业的发展给传统纤维工艺所带来的毁灭性打击。他们的电影纪录片《瓦解》运用戏剧场景描绘了整个纺织产业,《瓦解》既是一部电影,又创造了一件协作完成的纺织艺术品,揭示了传统本土工艺技术所面临的潮流时尚产业的威胁,作品从印度的棉花田开始,一路延伸到纺织厂、染料厂、服装厂和船运码头。“未知领域”从宏观的角度来看待产业的演变以及新产业带给传统纤维工艺的危机。
不同领域的艺术家和设计师对于纤维艺术的实验和思考拓宽了人们对于纤维理解的维度,他们的相向而行也让纤维艺术有了更加多元化的尝试;纤维艺术之边界在不断地被重新定义,正如马歇尔·麦克卢汉(Marshall McLuhan)在《理解媒介》中所提到的,“两种媒介交杂或交汇的时刻,是发现真理和给人启示的时刻,由此而产生的新的媒介形式。因为两种媒介的相似性,使我们停留在两种媒介的边界上。”(《理解媒介——论人的延伸》商务印书馆2000年版,何道宽译)米格尔·罗斯柴尔德(Miguel Rosthschild)的作品重新借纤维之力赋予了摄影新的观看方式,即便这样你也很难定义其为摄影;借用布的可塑性,计文于与朱卫兵的创作由二维推向三维,获得了介于图像与雕塑之间的表达方式;邢丹文与林仪以线作为隐喻,完成他们影像中的叙事;线也为盐田千春连接了不同地域的在地记忆;巴特·赫斯(Bart Hess)的实验以没有纤维的方式,探索了纤维的可能性;而“未知领域”(Unknown Fields)的组合借用纪录片、现代科技与大数据重新思考了时尚产业对传统纤维产业的破坏性和二者的内在逻辑。所谓无边的抽离,便是从不同门类的艺术家的创作之中,探索其他媒介与纤维艺术的交汇之处,将我们从传统的纤维艺术中解放出来,使纤维艺术具有更当代的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