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因题记
发布日期:2022/10/03 阅读数:

净因题记

刘畑

2022第四届杭州纤维艺术三年展总策展人

 

“净因”之名,取自项目发生地杭州博物馆馆藏的五代北宋时期净因寺石塔遗迹,原塔身顶以及所铭刻造像乃至寺庙本体(位于荷花池头旧仁和署路西侧)皆已荡然无存,惟余三层砌作的八边形基座,最上层土衬周边犹可见凿刻出的须弥山等“九山八海”纹理,露天陈列于杭州市中心吴山脚下、杭博户外的北馆广场之上。

 

“净因”源出佛理,与相对的是杂染之因及其果业——此类烦扰、忧惧、操心,正在我辈。唐孟浩然《还山贻湛法师》诗云:“心迹罕兼遂,崎岖多在尘……导以微妙法,结为清净因。”我们无不生活在纷纭的世事网罗之中,同时也被抛于绵长的历史谱系下游,与周遭的信息能量相纠缠消涨。既置身于纠缠缱绻之世间,如何播种“净因”?——此种追问与困惑,是以康德之“pure reason”(纯粹理性)对译“净因”的原因,并尝试以更具冲突性的方式,回应总策展主题中源自古希腊亚里士多德的“theoria”(静观/沉思/理论)。

 

对康德而言,他将不掺杂任何经验的先天(a priori)知识称为“纯粹”,致力于排除不可靠的后天(a posteriori)经验与现象世界,以寻求人之理性的自足基石,并将此“建筑术”(architectonic)进一步贯彻入关于人之活动的“实践理性批判”之中。然而,这一完满自洽的思想进路企图,本身是否即属于他所说的“先验幻相”(transcendental illusion)之一?——如同眼前此尊主体空缺的基座。

 

除此,相较于思想与语言的因果律,人之实践中往往更隐含深微的玄机。若以“纤维”意象作为隐喻,则可以发问的是:我们所应实现的是“分解”与“拆解”,或是“解悬”乃至“解脱”?马祖道一在回答“如何是修道”时,展示了一种超逻辑的双重否定:“道不属修。若言修得,修成还坏,即同声闻;若言不修,即同凡夫。”(《古尊宿语录》)看似不合逻辑,但如此才不落言诠,看似全然取消,却绝非动弹不得——这呼应于所有的创造性行为,如艺术家的实践中包含的本质性悖论:于微妙中尝试无中生有,期待尚未萌发之物。这种带着复合的否定性的实存状态,在本届三年展的概念中,强为名之“缓存在”。

 

基座(foundation)本非主体,其所烘托抬举之主体业已空缺,但此刻,仅存之基座恰以留白的方式,承载了可供想象力投射建构的一片虚空。事实上,正因其空缺,方不落实相,《金刚经》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实于更深层义理中回向“净因”本义,也深值我等凡夫所事之“造型”艺术者思量。

 

此番结缘,屡屡于拜访现场之际,感受日光晦明变化中,无由常看常新,心生法喜。今夕何夕,感慨之余,令人不禁怀想南宋《咸淳临安志》卷八十二所载景象:“净因石塔,在府治前,元系净因尼院双塔,上刻佛像经咒。今在民屋后,风雨晦冥,间有祥光如燃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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