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维艺术推动者:施慧的三种身份

施慧,中国美术学院教授,早年师从世界著名壁挂艺术家万曼先生从事当代纤维艺术创作,1987年,作品《寿》(合作)参加瑞士洛桑“第十三届国际壁挂双年展”,二十多年致力于纤维艺术教育,创办纤维艺术工作室及专业,并在2013年发起杭州国际纤维艺术三年展。

2013年,施慧作为总策展人和艺术总监,发起杭州国际纤维艺术三年展并持续至今,而能在策展人,艺术家与教育家三种身份间交织生活的秘诀也许就是“编织”的个中之道。


施慧,归一,2013,展览地点:中国美术学院, ©FAT


地点:中国美术学院
时间:2016年9月2日
采访人:朱春杭,都市快报艺术记者
@FAT

策展人施慧:以纤维艺术为平台,以独特的角度介入当代艺术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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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纤维艺术应该具有那些特征,或者必要的属性呢?

A:首先是它所使用的媒介,也就是线性纤维与织物等柔性材料。有关纤维的定义有很多,我们是从视觉艺术的角度来定义它。
其二是作品中所包含的织物编织或者交叉性的、网状的结构,有的作品没有直接视觉上的编织,但却有内含的结构。2013年纤维艺术三年展当中就有“网络天下”的单元,以网络作为社会连接的隐喻。
其三是由于材料的关系,大部分纤维艺术作品会呈现出一种温暖感与亲和力,尤其当这些材料本身具有某些社会因素的时候,作品所具有的底蕴会被激发出来。
最后是作品与空间所产生的关联,不管是壁挂式的,或者是在立体空间中悬挂式的,纤维艺术都会与空间产生互动和有机的渗透。
当然,这并不是要求纤维艺术作品要满足所有的条件,这只是一个基本的概念。还有类似于色彩这样的元素没有提到——在纤维艺术作品中色彩也是一个很具有优势的元素。还有一些比较抽象的概念,比如感性与直觉的因素。

Q:那您是如何看待纤维艺术与装饰、工艺之间的界限的呢?

A:装饰、工艺属于设计范畴,是可复制的,而艺术品是不可复制的。两者的创作过程也不一样。比如装饰壁挂,设计图案的艺术家和制作的编织工人是两个不同的群体,设计师完成图稿后,是交由工人来编织完成的。而纤维艺术创作艺术家与编织者是同一人,艺术家亲自上机台编织作品,这就促使艺术家直接与织物对话,生发出了纤维艺术自身独立的表现语言,产生众多不同的具有个性的表现手法。比如万曼擅长利用高压水龙头冲自己的编织作品,让水的离心力激起羊毛的反应,将山羊毛的毛质感充分地呈现出来;又比如希拉·席克斯(Sheila Hicks),她的作品有编织的结构,但是却大量用到了缠绕的手法。每个艺术家都有自己独特的创作方式和技巧,而不是统一的技术标准,这就是艺术家的风格。


2013年首届杭州国际纤维艺术三年展展厅,展出艺术家的作品分别为玛格达莲娜•阿巴康诺维奇(前),瑞兹•雅克比(左),雅克达•布依奇(右),摄影:洪展,©FAT


Q:在您心目当中最能代表纤维艺术的作品是哪件呢?

A:壁挂真正作为独立的艺术语言出现,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玛格达莲娜•阿巴康诺维奇(Magdalena Abakanowicz,波兰女性艺术家)的《红色阿巴康》。
这件作品的编织手法融粗犷与细腻为一体,是艺术家胸有成竹下的随性而为,是编织于过程当中的一种变化,无法复制。作品以完全开放式的形态悬挂在空间当中,一改壁挂以往依墙而挂的形式,开启了纤维艺术全新的一页。

Q:瑞士洛桑国际纤维艺术双年展已经划上了句号,完成了历史使命,为什么还要在杭州继续做纤维艺术展览?

A:在我的认识当中,洛桑双年展带有一种实验性的精神,壁挂艺术在洛桑时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个展览刚开始的时候叫做壁挂展,到后期改成了纤维艺术展,我们想继承的是洛桑的这种勇于实践不断探索的精神。
洛桑的双年展谢幕了,它完成了壁挂从平面走向立体,从墙面走向空间的跨越性阶段。洛桑展览赞助商的初衷是想通过艺术展来提升自己的纺织产品设计,但是展览的进程大大超越了投资者的预想,1995年赞助商去世没有了资金,洛桑三年展于1996年举办了最后一届邀请展后停办,这是一个历史阶段的产物。
到今天,在纤维艺术领域依然有很多创作潜力可挖,但在当代艺术领域,有很多人还没有关注到纤维艺术,我希望通过纤维艺术三年展建立一个展示的平台,同时让纤维艺术家们有更多的交流,并希望通过这个平台能促使纤维艺术再产生一次大的跨越。1996年洛桑国际纤维艺术双年展结束之后,在国际纤维艺术界似乎没有再出现一个具有权威性的展事。现在中国的经济有了足够的实力,我想藉三年展的这个平台,以纤维艺术独特的视角来介入当代艺术创作,这同时也是对纤维艺术这个艺术门类的推动以及在当下艺术领域的拓展。

 

2013年首届杭州国际纤维艺术三年展开幕式现场,摄影:洪展,©FAT


Q:纤维艺术经历了这么多年的发展,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A:早期的现代纤维艺术创作主要在欧洲和美国,以编织技术为主,进行造型与空间性的探索,规模、尺度都很大。70年代日本艺术家开始介入,他们用的材料和手法都非常细腻,并尝试了很多新的材料,如硬质不锈钢丝等,对很多材料都有一种实验性的探索,成为纤维艺术界的后起之秀。
1960-1970年代创作的纤维艺术作品规模尺度很大,表现出一种农业社会后期的宏伟史诗感。70年代以后,很多年轻的艺术家开始介入,他们的作品呈现的不那么厚重,更多关注于对结构的探索,比如有位艺术家用钢筋按照编竹筐的方式进行编织(这件作品叫做《成长》),从材料的角度似乎离最早的纤维艺术概念有很大的距离,但是在结构上却有着紧密的关联。

1986年万曼与壁挂研究所成员的开心合影,©FAT


艺术家施慧:对大型的作品上瘾了,等年纪大的时候编一点小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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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能聊一聊当年参加瑞士洛桑国际纤维艺术双年展的故事吗?


A:当时我们不知道从何开始,导师万曼建议我们从中国传统文化作为出发点来创作。
当年王一波、刘正做的是青铜纹饰;徐进的作品是以马王堆的帛画为参照的;我和朱伟是以中国的甲骨文字加上楷体的寿字为内容,并赋予一个龟背外形;只有谷文达按照自己的风格画了二张巨大的山水画,裱在竹编的席子上,并用竹编制作了四个很大的“吉”字。整个中国在1980年代都在做民族化的课题。万曼自己的作品也非常具有保加利亚的民族风格。
其实当时时间很紧张,万曼3月份到的美院,我们只学了二个多月的编织,6月份就开始做竞选洛桑双年展的草图、模型,那时都是用橡皮泥做模型。6月完成小稿之后,7月份就开始编织。他当时给我们定下的尺寸4X5.6米,我和朱伟一听吓坏了,因为之前一直没有编过这么大尺度的,最大的也就1米见方。当时我们使用的是编织手工地毯的机器,极限的宽度就是4米。我们每天早上7点半开工,晚上9点收工,创作的场地是当时一间上文化课的教室,没有空调,只有电风扇。杭州的7月是炎热的,而且材料都是麻毛,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我们用我们的激情,以外界无法想象的速度用一个月完成了作品。
我们参选洛桑双年展的时机非常好。因为洛桑双年展发展到第12届的时候,大部分作品都是空间性的了,甚至有些作品都不是纤维材料。所以组委会给第13届双年展定的主题是“墙上的庆典”,这是一种向墙面的回归,也是洛桑双年展发展到一个特定阶段时的审思与反省,这对我们这些刚刚起步的国内艺术家来说是个契机,我们的起步与双年展的回归站在了同一条线上。那年我们一下子入选了三件作品。通过《寿》的制作,对大型的作品就上瘾了。不过,现在时常会有一种想法,等年纪大的时候编一点小的东西。

 


1987年第13届瑞士洛桑国际壁挂双年展展出现场,©FAT

Q:在现在大量艺术家团队化“生产”的创作模式下,您认为,在涉及到大量手工操作的纤维艺术当中,艺术家的亲力亲为有什么样的重要性?是不是决定性的因素?

A:这个问题每个人的看法都不一样,也有的艺术家都请帮手在代笔。从我的角度来看,我更认可自己的作品自己动手,心手合一。创作过程中的布局,细节的处理,偶然效果的把握……,有些作品也可以通过团队来完成,达到大规模作品创作的目的,但是我觉得艺术家在整个过程中是不可或缺的。我在教学当中提倡学生要自己动手做作品,但是如果有的学生希望以团队的形式来完成作品,我也赞同。

 

2013年首届杭州国际纤维艺术三年展特展,万曼壁挂研究所:纤维•艺术•教育,摄影:洪展, ©FAT


教育家施慧:喜欢与艺术家相关的衍生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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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目前在美院的雕塑系任职的你,如何看待纤维艺术与雕塑的关系呢?

A:当时我从环艺系到雕塑系,其实有点紧张。我们这样一个从环艺设计转到当代艺术领域的工作室,怎样在雕塑领域当中得到认可?其实压力很大。但其实在60年代壁挂艺术就有了软雕塑的称谓,它在形态的塑造方面完全没有问题,我认为在今天它可以成为雕塑艺术在形态、材料与空间上的拓展,它所面临的创作问题其实也同样是雕塑面临的问题,那就是如何在艺术创作中将艺术家个人的思考与最贴近这种思考传递的表现方式呈现出来。现在雕塑系的其他工作室也有涉及与纤维有关的创作方式了。

Q:能请您分享一下你最喜欢的代表了不同风格的5件纤维艺术作品吗?


A:有我们第一届杭州国际纤维艺术三年展参展艺术家阿巴康·诺维奇的《红色阿巴康》、雅科达·布依奇《向皮埃尔·保利致敬》、瑞兹·贾科比的《特兰西瓦尼亚VI》,阿巴康的《环境的墙》;以及希拉·席克斯(Sheila Hicks)的《思念爱妻的那些长夜》,她会参加我们2016年的第二届杭州国际纤维艺术三年展。(另见文章《艺术家精选:施慧最喜欢的五件纤维艺术作品》)

Q:那您买过艺术家的衍生品吗?


A:买过啊,英国“艺术与手工艺运动”的倡导人威廉·莫里斯(William Morris)设计纹样的手帕。我喜欢与艺术家作品相关的衍生品,比如带有艺术家绘画的名片盒、笔记本,一般都是在博物馆的礼品店里购买。

William Morris的手帕,可以去V&A官网购买,©V&A


Q:我们很好奇您的家里是如何布置的?

A:家里比较简单。我们家里属于不中不西,因为许老师喜欢西方的东西,我比较东方,两个人都很忙,也没时间打理。但是我们每搬一次家,第一件事情不是整理东西,而是“抢占墙面”,在墙上挂艺术品。我们有一张安东尼·塔比埃斯(Antoni Tapies)的画,每次都是先找地方挂这幅画,还是有艺术家的冲动。家里还是喜欢安静一点的氛围,所以在家纺方面都选择单一的颜色,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家里唯一挂的一件我的作品是一张摄影,是2013年我个展的时候拍摄的现场,是一位摄影师拍的,并用手工冲印出来的,光影的感觉处理的很好。

 

1995年至1999年之间,施慧潜心制作作品《结》系列,©FAT